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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十年前的官道, 其实和现代乡村的土路也差不多,甚至远远不及。路上时常坑坑洼洼的,有时候干脆一个个天坑,不知道多久没修葺了。
佟彤穿着旗袍, 走得不免艰难。在差点崴了两次脚之后,希孟看不下去,建议:“不如我背你?”
她怔一怔, 第一反应是:“不太好吧……”
他多金贵啊!
希孟温柔地注视她眼睛, 说:“反正都一块儿睡过了,背一下算什么。”
佟彤:“??”
我不记得啊?偶尔跟他喝酒从来都是啤的,没断片过啊??
他幸灾乐祸地欣赏了一下她见鬼的表情, 摸出自己手机,找到一张微博截图, 宣示胜利似的推到她眼前。
……
微博上某用户问:【所以《千里江山图》到底是真是假?】
佟彤:【当然是真的了, 我俩上个月还一起睡觉看星星呢。】
……
“这可是你说的,”他气势汹汹地兴师问罪, “直白露骨,成何体统。我还没找你算账呢。”
佟彤好一阵才反应过来那是自己的微博,“啊?我说过这话?”
看看评论发出时间,大概自己那时候正在跟瞌睡虫鹬蚌相争, 一双手趁机渔翁得利, 表达了一些自己的想法。
她早不记得了。
再看看截图时间, 她哭笑不得。
“不是,您也太记仇了吧……这都多久的事儿了……”
他千里迢迢跑到成都来跟她回合, 助人为乐地穿回1938年跟她组队,这刚上路五分钟,别的事啥都没干,心心念念的来找她算这笔陈年老账!
不过确实是她发的,账她也不能赖,只好躺平任嘲。
“这个嘛,没什么别的意思,都是字面意思。”她从容地给老古董上课,“很正常,就是纯社交,我们现代社会也不讲啥男德女德,如有误会,请自行调整心态……”
“纯社交?”希孟一副“地铁老头看手机”的表情,“你们现代女生跟一个生理性别为男的一起纯睡觉是纯社交?”
他好歹也混在人类社会里生活了好几个月啊!把他当傻子耍。
佟彤:“比如我坐卧铺火车,对面铺位上睡了个大哥,我俩萍水相逢,的是中国话。
再说……
好不容易将那卡车推上岸。年轻长官从卡车里跳了下来,一双军靴浸在水里。他腰间别着枪套,内里一把黑漆漆的□□。而另一侧……
一架小型黄铜望远镜,从他的皮包里滑了出来。镜筒还没落水,就让他眼疾手快地捞住,揣回包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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佟彤使足了力气推车,眼下手脚酸痛,找了块干燥的空地,半天才喘匀了气。
终于,所有的卡车都安然靠岸。运输小队颇有负伤的。有人默默地坐在原处包扎伤口,有人大口大口的喘气休息。
她发现,并非所有人员都是军方。整个运输小队里,绝大多数都是军官将士,有些佩着枪,有些带着军刀;而还有几个则明显都是文职:一个穿着长衫,大腹便便,一个戴着眼镜,瘦骨嶙峋,甚至还有一个穿旗袍的女性,看样子都像学者,仿佛是临时从哪个大学教员休息室里集体拉出来的。
军士们看起来都是年轻没什么文化的,对这几位学者很是尊重,饮食物资都优先给他们使用。
所有人都狼狈不堪,挤在一起休息,脱了湿衣服,拧出里面的泥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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拥有黄铜望远镜的年轻长官走到佟彤面前。
“高博朗,北平人,陆军炮兵学校教员,上尉。”他声音低沉,眼窝深邃,目光犀利得如同腰间那黑洞洞的枪口,“敢问两位是什么人?”
刚才所有人都在抢救卡车,局势一片混乱;现在大伙歇下来,立刻就能看出有两个不属于这个队伍的陌生人。
希孟刚把墨镜摘下,藏回衣袋,和佟彤对望一眼,口型说:“太爷爷。”
混血、军官、望远镜,百分百就是高茗那位失踪的太爷爷。
看来这智商有限的望远镜起码也知道认主,“奉命穿越”之后,就回到了它应有的位置——太爷爷的皮包里。
然而高太爷并没有自动把眼前这两位当成友方单位。他抿着薄唇,神色警觉。
“平民?防空警报没听见?出城躲避也不至于来这么远吧?府上贵姓?有证件吗?”
民国时期民生凋敝,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。高博朗看着眼前这个面白唇红的小姑娘,还有她身边那个衣衫整洁的翩翩佳公子,第一反应是住在成都城里的、谁家的少爷小姐。
因此语气也还算客气,没有一上来就把人绑了。
佟彤也知道如何搪塞,为难地说:“证件么,刚刚水里冲走了……”
这倒是真话。刚才大家都跳进水里推车,水面上漂满了这些人身上来不及固定的的杂物——手帕、布袋、纸张什么的。佟彤似乎隐约看到,希孟从现代带来的那个保温瓶也在随波逐流,不知何时从她身上掉了。
——倒也不算坏事。否则让这个高太爷长官看见,那就是平白给自己贴上“可疑”的标签。
余光看到希孟朝她使眼色,目光落在高博朗的皮包上。
他是在提醒,望远镜才是第一要务。
佟彤当然明白这个道理。但高太爷枪支在手,此时占据绝对武力优势,她总不能上去明抢吧?
最好是先取得他的信任,然后想办法把望远镜“借”出来……
好像不是一朝一夕间能办到的……
她定了定神,反问:“敢问诸位是哪里的队伍?”
她唯一开挂的地方,就是历史课背过的那些中国现代史。要是能问出这位太爷爷的任务和去向,便有希望推理出更多的信息。
可她对此也不抱太大希望。背过的词条都太宏观了,一句话轻飘飘的带过无数鲜活的细节。她现在身处的这个节点,尽管令人心惊肉跳,但丢到那巨幅的历史画卷里去,也不过是沧海一粟,不值一提。
她这话一问出来,高博朗却面色一变,十分生硬地看了看她,怀里摸出个油纸袋,掏出一张纸条怼到她眼前。
“不关你事。”
佟彤根本没看清那纸条上写的什么,只看到末尾一个大红公章。
那上面写的什么也不用猜了,大概是“乱问者斩”之类的吧。
一个副官凑过来,对着高博朗的耳边说:“川康绥靖公署刚刚下来的通报,此地可能有日军谍报人员潜入,叫各单位提高警惕。”
这话可能是有意让佟彤他们听见的,那副官说完,观察他们的反应。
佟彤马上急了:“长官别开枪,是自己人!”
副官冷笑:“谁跟你是自己人。”
“我等也是京城来的。”希孟突然上前一步,盯着高博朗的双眼,缓缓开口,“南京方面派我们来确认这批宝物的安全。”
佟彤完全没听懂他的逻辑。
但高博朗脸色骤变,蓦地拔出枪,对准希孟胸口。
“你说什么?”
希孟对佟彤轻轻摇手,表示这种武器对他没伤害。
他斜睨着枪口,轻声笑道:“中国人吓唬中国人?”
长挑的凤目里映着码头上的簇簇火光,目光仿佛有重量,压得高博朗有点喘不过气。
他的外表年轻而单薄,却仿佛有着千年积淀的庄严气场。不论什么人跟他的目光对上,都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,下意识地避开他目光审视的范围。
高博朗收起枪,指了指后头歪七扭八的卡车队,硬邦邦地说:“那么你看到了。我的人一半挂了彩,东西一箱不损,一箱不少!”
希孟朝他深鞠一躬:“辛苦了。非常感谢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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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辆卡车,此时熄火的熄火,泡水的泡水。经过紧急维修,总算艰难地起死回生,只剩下几个彻底散架的,眼看回天无望,算是报废。
说也奇怪,希孟说了那两句话之后,高博朗就没再问别的。虽然并没有把他们当“自己人”,但也至少客客气气的,让他们“请便”,然后自行指挥队伍。
高博朗命人将报废车辆上所载的箱子卸下来,装到完好的卡车上。
那些箱子规格严整,一米来长,半米宽高,用木条牢牢钉实,每个箱子上都蒙着粗长的封条,写着日期和点验者的名字。然后整整齐齐地摞上卡车后厢,再盖上一层层的防水布。
随军的文人们仔细检查每一个箱子。有的封条浸水烂掉了,就换新的。然后在小本子上认真记录,依次签字,手续繁琐而规整。
有些箱子看似沉重,有些却轻盈得仿佛只装了空气。然而人人都对它们轻拿轻放,好像捧的不是粗木条箱子,而是慈禧太后的生日贺礼。
忙了半天,还剩下约莫二十来箱,怎么也塞不下了。
高博朗命通讯兵去打电话,让成都方面派一辆新车。
他手下的军士们伤情都不甚乐观,很多只是做了简单包扎,原地等待救援。
希孟示意佟彤一起过去帮忙搬箱子。
队伍急需人手,高博朗也就默许了。
几十个士兵荷枪实弹的围着,他俩还能上天不成?
他站在高处,手抚枪柄,警觉地看顾四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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佟彤跟希孟聊天:“你方才说他们运的是宝物?是随便说说呢,还是……”
“我从来不瞎说,”希孟跟佟彤合力抬起一个箱子,一边说,“赵老师的直觉没错。这地方确实曾有大量文物聚集。”
佟彤听他没头没尾一句话,先是不解,随后一低头,看到自己手里的木箱子。
她轻轻一吐舌头,“开、开玩笑……”
希孟朝下头努努嘴,“如果我感觉没错,这里面应该是四件汝瓷。”
佟彤胳膊一软,差点把箱子摔了。
这倒霉箱子刚才离日军炮弹碎片就tm几百米!
“1931年九一八事变之后,故宫博物院恐北平早晚不保,建议将馆藏文物南迁,以避战火。经过两年的准备,将故宫内最有价值的文物打包近一万余箱,分批秘密送抵南京。”
希孟说得很快,仿佛只是在梳理自家家常,“这位高长官押送的应该是其中一批。这几位随行的学者,应该都是故宫的工作人员,你的前辈。”
他将木箱子抬上防水布,一转头,高博朗惊讶地看着他。
“你……你怎么都知道……”高太爷也没心思拿腔拿调了,表情显得又是紧张,又是震惊,“这应该是绝密……绝密任务……”
希孟淡淡一笑:“我跟这些宝贝的交情,比足下可熟稔多了。”
他用眼神指指其中一个木箱,“金瓯永固杯……包得不错,就是有点闷不透气。”
“《陀罗尼经》……边角是不是受潮了?有时间拿出来晾晾吧。”
“这里是什么……唐代书法,对不对?嗯,还有两件玉器……”
军士们不明白他说的什么。随军几个学者已经呆若木鸡,快给他跪下了。
“这位先生……您也是北平出来的?怎么在故宫没见过您?您是易院长的哪位高徒?”
易院长指的是国立故宫博物院院长首任院长易培基。希孟对箱子里的宝物了然于胸,但又不像是故宫工作人员,于是他们进而猜测,大约是易培基的亲近之人。
“易院长……无缘得见,甚憾。”
希孟再不多说,弯腰检查其中一个木箱的裂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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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博朗直觉觉得这人来历离奇,然而对方居然对自己的绝密任务了如指掌,几个故宫职员已经把他当自己人,不由他不信任。
高博朗摩挲着包里的望远镜,叹口气,接话:
“到了南京也不安全。去年日军突袭宛平城,整个华北几乎一夜之间就丢了。上海沦陷之后,我就奉命将这批文物带离南京,深入西南,想找个地方安顿。也是老天眷顾……”
他脸色忽然变得灰暗,英俊的面容扭曲,狠狠从牙缝里爆出一句粗口,“操他妈的,什么他妈的老天眷顾,老天他妈的眼瞎了!我们刚离开一个星期,就听说南京沦陷,整个南京城,人间地狱……首都啊!那是咱们中国的首都啊!男女老幼,人间地狱……”
他深深凹陷的眼圈红了,一下下狠捶卡车的引擎盖,砰砰巨响。
高博朗对此只是“听说”。佟彤比他了解得更多。
她只是简单地说:“凶手会付出代价。咱们不会输。”
高博朗惨然一笑,问她:“会吗?”
他顿了顿,看看身边堆积如山的木箱子,郁郁地道:“从开战到现在,我连一刀一枪都没有跟敌人拼过。我想上战场保家卫国,他们却让我躲到大西南,运什么瓶瓶罐罐的宝贝。”
这话佟彤不赞成了。她认认真真地反驳:“杀敌重要,保存咱们的文化遗产同样重要。文物是凝固的历史,是咱们国人的精神。等到胜利那天,人们回顾历史,发现已成一片荒漠,文化的根基被毁得一干二净——这样的胜利,也未免太单薄了,对不对?”
她想,难怪高茗一家人都不知道太爷爷的去向。他执行的是保存中华血脉的绝密任务。在这个风雨飘摇的年代,谁也不知亡国之日何时会突然到来。在当时人的心目中,他手中的这些木箱,就是希望,就是火种,就是文明的基石。
但……
她忽然想起高茗说的,太爷爷在执行任务期间失踪了,再也没回到北京。
也许只是失联了,杳无音讯?毕竟那时候的通讯太落后了……
她还在乱想,听到高博朗淡淡一笑:“佟小姐倒是乐观。胜利的那一天……但愿我们都能看到吧。”
他猛地甩头,驱散一些消极的念头,大叫:“通讯兵何在!我要的卡车他妈的来了没有!”
然而成都那边的效率堪比蜗牛。催了好几次,当官的大概还躲在防空洞里没敢出来。
只有城内教堂来了几个护士,开着外国小轿车,把伤得严重的兵士带走。
高博朗看着散落一地的木箱,眉头紧锁,不耐烦地催促:“那就看看附近有没有民用车辆,先征了再说!我有行政院的紧急优先令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