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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物们来到人间没多久, 一个个都成了网络重度成瘾患者,兴高采烈地修改了群名片,没多久又在群里斗起了表情包,线上线下一片混乱。
当然, 被发得最多的表情包,还是各种版本的灭火器少女……
在这一片安乐祥和的气愤中,只有赵孟頫赵老师, 一个人孤独地看电视。
佟彤“哎呀”一声。差点忘了, 现在只有赵孟頫没微信了——他连手机都没有!
希孟的手机是她上大学以后淘汰的旧款,除了内存不太够,其余功能都还健在;娇娇和雪晴用的是她从胡同大爷那里低价收来的老年机, 除了外形有点惨淡,硬件都很能打;葆光的手机是陈亮送的。
送手机的时候还有件好玩事儿。陈亮摆阔, 不求最好但求最贵, 本来想送葆光一台镶水晶的这话,四舍五入这不就是“你听我解释”嘛!
是看到她有一点生气的苗头,这才屈尊纡贵的表示一下抱歉?
佟彤忽然想起在葆光副本里,那个傲气十足却心地赤诚的少年。
她看着那双略带忧郁的眼睛,忽然一点也不气了。
提款机就提款机,不就是半年的事嘛!半年后,他就回去了。
希孟好像很不自在,低了低头,又挤出来一句:“我不是总故意花你钱。我就是经常忘记你家境贫寒、薪俸微薄……毕竟……”
佟彤听到“家境贫寒、薪俸微薄”几个字,顿时哭笑不得,恨他瞎说大实话。
毕竟他们这种国宝级文物,在故宫的时候,每年的维护费都八位数往上。几千块人民币在他心目中大概就是个零花钱,掉地上都懒得捡。
“是啊是啊,”她赶紧微笑,给他一个台阶下,“我知道您不是故意败我家,您也知道我不是故意抠门,误会而已……”
希孟一看她不怪罪,那神态肉眼可见的就高冷起来,转身回房。
“对了,”他忽然想起什么,“我这儿有个东西,一直忘记给你看。”
他今天“穿”的是军大衣,口袋又厚又深。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。
佟彤展开一看,一头冷汗,差点又有报警的冲动。
“支——支票?”
看起来还是正儿八经的一张支票,你呢!小姑娘!”
叫声有点不耐烦。佟彤赶紧回头,以为自己掉东西了。
路边站着一个中老年阿姨,身边围着五六个幼儿园小朋友。那阿姨围个大丝巾,一脸菊花笑,看样子是幼儿园园长一类的人物。
“哎,叫你们哪!小姑娘,小伙子!”
佟彤礼貌问:“请问您是……?”
幼儿园阿姨看看她,又看看希孟,自言自语嘟囔两句:“应该是小伙子。”
对着希孟又问:“喂,你不认识我了?”
希孟当然莫名其妙。他驻足,眼中现出三分警惕。
“并不识得尊驾。”
幼儿园阿姨伸出手指点他鼻子,法令纹舒展,一脸姨母笑。
“你呀!好了疮疤忘了痛,我找你好久了!走走,咱们找个茶馆聊天去。”
佟彤听她这个自来熟的语气,心中涌起不详的预感。
这位……别又是个债主吧!
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这位幼儿园阿姨,从脖子上的丝巾到脚下的低跟皮鞋——虽然穿搭并不算时尚,但也没达到毁容的地步;
她又低头,看了看阿姨身边的小朋友们……
“唉呀妈呀。”她低声惊叹。
这五六个小朋友,个个无精打采,丑得各有各的特色。虽然娃娃脸的宝贝都是人间天使,但这几位天使显然都是下凡时脸部着地,令人不禁怀疑他们的爸妈是那美克星潜伏在地球的间谍。这几位小朋友若是往民政局门口一站,不出一个月,结婚率估计得降低两三成。
北京人口众多,街上走着个长相奇异的小朋友不算什么新闻;可这么多丑态各异的熊孩子聚在一起,显然不太符合概率。
佟彤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一个十分严肃的可能性。
她问:“您是……故宫出来的?”
幼儿园阿姨恨铁不成钢:“真不认识我?——哦,对了!”
她好像想起什么似的,扭进旁边一个窄胡同里,背过身,像川剧变脸艺术家一样,轻轻把脸一抹。
再回头时,幼儿园阿姨消失了。胡同口站着一个脖子上搭着毛巾的老头。老头一身衣服油腻腻,肩上还挑着个扁担,扁担两头挂着一对热腾腾的木桶。
大街上人来人往,百八十双眼睛,可也奇怪,谁也没注意到这边的大变活人。
一群丑孩子顿时沸腾了,围着老头欢叫:“要馄饨,要馄饨,要馄饨!”
老头揭开木桶盖,笑呵呵从里头盛出一碗碗热馄饨,分给小朋友们吃。
然后他把扁担一撂,沙哑着嗓音说:“忘记换身份了。这下认得我了吗?”
佟彤已经完全石化了,像少儿频道里那个被平底锅拍过的汤姆猫,愣着一双大眼睛,脑袋肿了好几圈。
希孟好像有点明白了:“您……”
老头自己吞了个馄饨:“哦对了,上次见你不是这副形象。”
馄饨老头背过身,把脸一抹,瞬间又变身,举着个招幡儿,提着个药箱,成了个古代郎中。
终于有人注意到他了。两个路过的小学生嘻嘻而笑:“哪儿租的寒碜衣服,这剧组太抠门了吧。”
郎中大哥双手叉腰,伫立俾睨,傲然道:“姓王的,你跟人类小妞混太久了,居然连我清明上河图也不认得了?”
然后他转过身,十分和蔼地对佟彤说:“小佟姑娘,咱们虽然没正式见过,但我十年前在武英殿展出的时候,你父母带着你来看过一次。因为看了我,你跟爸妈嚷嚷着要学美术——我记得没错吧?”
佟彤本来还在嫌弃这位祖宗太没礼貌,听了这句话,顿时肃然起敬。
……
那时她爸妈还没去非洲,老爸还痴迷水彩,不光每周去公园写生,还捏着佟彤的小手,非要把她教成明日水彩画之星。
佟·熊孩子·彤各种抗拒,死也要捧着手机玩游戏。
《清明上河图》在武英殿横空出世,佟爸软磨硬泡地拉着老婆孩子去看。佟家仨人过关斩将,成为“故宫跑”资深领跑员,终于得以一睹国宝真容。
佟彤头一次看到,画画儿居然还能画成这种水平。
不得不说,佟爸的水平限制了她的想象力。
她趴在玻璃柜上看了半天,画中的每个小人儿都研究了一遍,出门的时候鼻子都扁了。
闺女今天异乎寻常的乖巧,佟爸十分感动,宣布给她的游戏充钱,接下来一礼拜随便玩。
佟彤:“不,我要上少年宫的画画班。”
……
后来,佟爸佟妈出国之前,把她在少年宫里画的一摞习作一一拍了照,存了档。现在俩人远在非洲大陆,隔三差五地就发个朋友圈,秀一秀闺女的才艺,享受老伙伴们的吹捧。
当然也引来过不明真相的群众恭贺:“这么快就抱孙了?恭喜啊!”
……
佟彤不知不觉嘴角上扬,对眼前的《清明上河图》说:“您老人家好记性。”
说完,忽然想起:自己小时候那些画,现在收拾在哪?
对面的郎中微笑:“恒温柜里呆着无聊,好几年才出来放一次风,自然事事难忘——你也别客气,就叫我清明大哥吧。”
希孟附在她耳边,不紧不慢告诉她:“《清明上河图》里人物众多,它在故宫几百年,没事就喜欢变来变去,很招人烦。”
他最后四个字并没有刻意压低音量。这个化身为古代郎中的《清明上河图》抱起胳膊,哼了一声。
“小佟姑娘,你不知道。你旁边这个《千里江山图》才叫招人烦。这几百年里运到故宫的宝贝,就没有不被他挑刺儿的,九成九都被他骂过一句‘辣眼睛’。”
佟彤不奇怪。希孟这家伙恃才傲物,能指望他像赵老师似的,见人就夸?
希孟当着佟彤的面被揭了黑历史,眉心一皱,微微恼怒。
“要我数一下你画里的败笔吗?”
郎中大哥脸色微变,本能地闪躲了一下,转身抹了下脸。
这回变成了一个满脸络腮胡,全副武装、背着弓箭的城楼守卫。
他按住腰间的刀柄,满脸威胁,瓮声瓮气道:“有本事你数啊。”
这两位看起来积怨已久,要是打起来肯定希孟吃亏。佟彤赶紧充当和事佬,赔个笑脸卖萌。
“清明大哥……您现在也没展出,千里迢迢从地库里出来,找我有什么事?”
话说完才觉得怪怪的。《清明上河图》不管变身为谁,都是满口江湖气,上来就让她叫大哥。
然而她一直管希孟叫祖宗……
她快速一瞥,果然,希孟这厮眼角一抹倾城倾国的笑意,笑而不语,不再损人了。
清明大哥只道这场嘴炮自己赢了,得意洋洋地朝他一瞪眼。
接着变回幼儿园阿姨,亲亲热热的朝佟彤一笑,朝前头一指。
“咱找个茶馆,慢慢说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