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明华回到主宅后,并没有直接进自己的屋子,而是直接去了苏李氏所住的正房。
一进屋便是巨大的香炉,无论白天黑夜,这顶香炉里永远都燃烧着香料,整个屋子都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香气,有几分讶异之感。
虽然是从小闻到大,可是苏明华却并不十分喜欢这个味道,甚至可以说是有些讨厌的。在她的感觉里,这个屋子像是一个垂暮之年的耄耋老人一般,那香炉就像是一个小型焚尸场,整个屋子里都散出着一股陈旧的腐朽气息,令人压抑。
她还年轻,像许多大户人家的小姐一样,她也喜欢珠宝首饰,喜欢明亮的色彩。每当看到苏明颜一副娇俏的样子时,再看看自己,永远以庄重为主。因为祖母喜欢,她便必须这么做。
好在她的及笄之年马上就要到了,只要过了笄礼,她便可以谈婚论嫁了,届时,也算熬到头了。
果然如苏明华所料,苏李氏靠在床头,合着眼睛,闭目养神。
“祖母。”苏明华轻声慢语道:“我已经去过四妹妹那,替她把麻烦解决了。”
苏李氏没有说话,依旧闭着眼睛。
知道这事瞒不过苏李氏,苏明华一咬牙,接着道:“只是出了点小小的岔子,不过也算解决利索了。”
“小小的岔子?解决利索?”苏李氏忽然睁开眼睛,一双眼睛如鹰一般犀利,哪里还有半分浑浊:“绿珠那丫头死不足惜,不过是个卑贱之躯,只不过你不该呈一时之勇,义气用事。今日你的话若是传到曹氏的耳中,又不知捅出什么乱子来。”
“孙女实在是气不过才…之后也是有些后悔的。”
“我是怎么同你说的?戒骄戒躁,宠辱不惊。”苏李氏看到苏明华一副委屈的样子,毕竟是自己自幼带大的孙女,过多的责备只化成一声叹息:“罢了罢了,只是日后做事不可再妇人之仁,那些婆子,我都替你收拾干净了。这样也不会授人话柄了。”
苏明华心中一惊,抬起头:“祖母的意思是?”
“我的意思是,你再也不用担心这事被别人知道了。”苏李氏看着苏明华,这个她一手带大,倾注了她十多年心血的孩子。眼中流露出慈爱之色:“好孩子,切记,宁可错杀,也不能漏下一个,否则便是功亏一篑。普通人家尚且如此,若是将来到了天家,一时的心软可能会害了你一生,懂吗?”
“孙女记下了。”苏明华一想到刚刚还活生生的人,一会儿便都会成为亡魂,心里也不禁一阵发麻。苍白着一张脸:“只是孙女还有一事不甚明白,还请祖母解惑。”
“你是不是想知道,为什么四丫头派人来求助我没有直接插手,而是让你去帮忙对吗?”
苏明华早已经习惯了苏李氏如此直白的话,她自幼在这位祖母身边长大,自然知道什么都逃不脱她的心思。干脆将心事一吐为快:
“孙女知道祖母是为我谋划前程,甚至连往后的事对替我铺好路子。四妹妹现在尚且年幼,便出落的如此水灵,若是再长两年,想必风采京中无人能及。放这么一个人在身边,孙女实在是不安。”
苏李氏猛的睁开眼,盯着苏明华的脸看了半天。
苏明华被看的心里有些发毛,可话一出口,只有硬着头皮继续说道:“祖母的用心良苦孙女能猜到几分,只是……”
“只是你怕将来明薇会成为你的对手,是吗?”苏李氏接过话,鹰一般的眼睛直直的盯着苏明华。
半响,苏明华才点了点头。
“哎!”苏李氏叹了口气:“看来我平日里对你的教导,你是从来没往心里去。”
她收回目光,闭上眼睛,从腕子上褪去那串鸡油石蜜蜡珠串,在手中不断的盘着:“你往后就算不嫁入天家,也至少是个门当户对的官宦之家。三妻四妾自然是常事,我从来不让你看那些话本,所谓”愿得一心人,白首不相离”也就骗骗那些年少不更事的罢了。”
“若将来遇上一些不如你的,那还好说。若将来碰上一个相貌心计皆在你之上的。那时你就知道,有一个联盟是多么的重要。”
这话在苏明华听上去,好像心中有一些明了,只是她还有些犹豫:“那若是同盟军有一日也背叛了呢?岂不是养虎为患?”
“这便要看你的手腕了,这也是为什么今夜我没有出面,而是让你去的缘故。”苏李氏睁开眼睛,牢牢的看着苏明华:“明华啊,你记住,虽然我告诫你家族中一荣俱荣,一损俱损。可是也要分时候。培养自己的棋子固然重要,可若是这颗棋子已经失去作用,或是想肆意妄为,届时,弃掉也罢。无论对方是谁,你的妹妹,或是你的父母,必要是,我也是一样。”
苏明华听的心里突突直跳,站起身来,慌忙道:“祖母这是什么话,我怎么能将祖母做为…”棋子二字却是如何也说不出口的。
苏李氏垂下眼睑,手中的串子已经被盘的锃亮:“世间没有绝对的事,凡事都不要太早下定论。随着你的阅历,心态也会发生转变。只是你要记得我教你的东西,无论如何,家族的利益为重,若没有了家族,你便什么也不是了。”
苏明华点点头:“明华谨记祖母教诲。”
“行了,下去吧。我也累了。“苏李氏挥了挥手,神色淡然:“你今也受惊了,明一早不必过来问安,好好休息吧。”
“祖母万福。”苏明华行过礼后,发现苏李氏已经靠在软垫上歪着脑袋睡着了。
她轻轻的走上前去,替苏李氏将垫子放下,又拉上被子——这些活她自幼便开始做,已经是十分得心应手了。
苏明华蹑手蹑脚的出了房门后,抬头看着如幕布一般的夜空,阴沉沉的夜没有半点明亮,连月亮也露出尖尖一角,大部分都被乌云遮了去。这般压抑的夜空,倒是让她心头更沉重了几分。
与此同时,苏府偏房内,气氛也不太好。
一身枣红长衫的苏潜此刻斜靠在软榻上,白净的面颊上怒气上浮,有些褐红。一只脚大喇喇的伸了出去,露出诸色官靴。
“相爷何苦跟自己置气,明日我进宫见姐姐便是。”曹氏扶了扶头上有些松动的朱钗,嬉笑着坐在苏潜的身旁,一双如葱白般的柔荑轻轻的搭在了苏潜的肩上,安抚道:“不过都是一些奸佞小人的话,未必是圣上的意思,相爷若气坏了身子,岂不随了他们的意?”
“哎!”苏潜叹了口气:“我如何不知成郡王是故意说那些话来气我呢?若是从前我自然不会将他放在眼中,只是这些年来他羽翼渐丰,何况他的丈人又刚刚打了胜仗,班师回朝。如今他的势力是越来越大,就算是我,也不能不防啊!”
曹氏不屑的撇了撇嘴,一双杏眼露出了轻蔑的神色:“不过是个庶子罢了,再威风又如何,何况圣上从天启十年到如今,已经有足足八年未上过朝了,都是听相爷的回禀。就冲这份信任也是那黄毛小子比不上的。更何况,宫中还有姐姐,若真有变动,姐姐岂能坐视不管?”
苏潜一抿嘴,右手不自觉的便摸上了唇角的胡子。斟酌再三,点了点头:“你说的也有道理,不管如何玖贵妃那不能没有一些风声。如此看来倒是我多虑了。”
曹氏嫣然一笑:“我们的苏相也是忧国忧民呢,这是圣上的福气,百姓的福气。”
苏潜可没错过她眼角那一丝狡黠的笑,明白过来曹氏这是在揶揄自己的多心,不过心中的一块石头总算落地,心情大好,竟一个上前将曹氏打横抱起,任她在自己怀中娇呼,面露一丝yín笑:“看来娘子是嫌我整日关忙政事忽略你了,今日为夫好好补偿补偿。”说罢,抱着曹氏便直接向榻前走去。
窗外夜黑风高,整个苏府都沉浸在浓浓在夜色之中。只是这个看似寻常的夜晚,有些人并未如从前一般安眠,譬如正在窗前踱步的苏明华,再譬如,看着桌上那陌生的东西发呆的苏明薇。